萧红的世界始终是寥寂的,可她却是个不甘寥寂的人。从幼年出走,到辗转于男子中间,从来就没闲着,她深怀着对寥寂的恐慌,想要从男子的世界获得心理的慰藉和心灵上的皈依,然而到头来还是事与愿违。她自我关闭的灵魂,只有通过文字来恣意宣泄。
她是善于炒作的,很有影响力的那些小说,其开篇都是先声夺人的,她的作品就像战争片,刚放了片名,就泛起了硝烟和炮火,而这硝烟和炮火又不是明着放的,是藏在暗地里的。你一走进她文字的世界就被一种奇妙的引力所吸住。
就如她的短篇小说《后花园》,开篇就写后花园那些瓜果蔬菜顽强的生命力和不甘寥寂的个性:“后花园五月里就着花的,六月里就效果子,黄瓜、茄子、玉蜀黍、大云豆、冬瓜、西瓜、西红柿,另有爬着蔓子的倭瓜。这倭瓜秧往往会爬到墙头上去,尔后从墙头它就出去了,出到院子外边去了。就向着大街,这倭瓜蔓上开了一朵大黄花。
”只管园子里是如此喧闹,然而倭瓜还是爬上墙头出到院子外边的世界去了,向着大街,开了一朵大黄花,何等自我自在、旷达热烈的一朵大黄花。后花园,看似喧闹得不得了,其实到底是寥寂的,那是一片动植物无比自由、快乐、疯狂的世界,然而,在这片疯狂的表象之下,生在世一群寥寂的灵魂,一群苦命的可怜虫。磨倌冯二成子?,就是生活在后花园里典型的一个孤苦的灵魂。丝瓜的藤蔓爬满了磨房后面唯一透亮的一扇窗,使得磨房阴森森、黑洞洞。
冯二成子就在这个与世阻遏的死寂的磨房里消磨着生命里的每一天。他,悲剧的泉源,只有眼前的轻易,没有诗和远方。如果说他没有过诗,那也是差池的,王女人就是他的诗,但有和没有对他来说是一样的,王女人长着葵花一样大的眼睛,在他眼前忽闪忽闪的,他是压根儿连看都不敢看的,更不要说用心去想和喜欢了。
虽然王女人的音容笑貌时常泛起在他眼前,让他的情感软瘫得像一支即将燃尽的蜡烛,可是他从来就没有想过王女人会和他有什么关系。他以为王女人完全是他世界之外星球上的物种,和他是绝不相干的。他的世界里,只有漆黑的磨房,拉磨的小驴竖起的直直的耳朵,眼睛小油灯一样贼亮的耗子,雨天跳进破屋子的青蛙另有落满灯油的飞蛾,寂静而空洞的梆子声。“从磨房看这园子,这园子更不知鲜明晰几多倍,简直是金属的了,简直像在火里边烧着那么热烈。
可是磨房的磨倌是寥寂的。”何等鲜明的对比,后花园越是热闹,越烘托磨倌的寥寂。
他,才三十多岁,却已经像个老头,他没有朋侪,季节的更换,四季园子里景致的交替改变,自然界的风霜雨雪,这一切和他一丁点儿的关系都没有。他,只是模糊的在世,就知道拉磨。
后花园红的红绿的绿紫的紫黄的黄,会飞的飞会叫的叫会跑的跑,都和他无关。他拥有的只是无限的寥寂和冷清,以及漫长的黑夜。萧红笔下的后花园生气勃勃姹紫嫣红,是生灵自由舞蹈的世界。
它们的茂盛越发烘托出行尸走肉般的磨倌的了无生机。他妈死了,他回去送葬回来,继续过着磨倌生活的营生;他心目中的女神嫁到远方去了,他痛苦伤心了一阵子,又笃志过着那种黯淡机械的日子;女孩的母亲要到女儿身边去,他送走唯一和他心爱的女人有关联的人,抑郁惆怅了一阵子,继续过着昏暗的没有止境的模糊而无趣的岁月。他的远方,就是女孩母亲和马车在天边酿成看不见的黑点,直到完全消失,只剩下一条大路向着蓝天爬去……他也有过自己短暂的一段私生活。和一个与他有着相同的悲苦运气的未亡人同居了。
他们的洞房就是在晴天瞥见光明、雨天满屋子下雨的磨房里拉上一块白布帘子。不久,未亡人死了,再不久,孩子也死了。他还在世,平平悄悄的,只不外磨房换了主人。
夜深,他的梆子声一定越发爆豆似的!在荒芜的梆子声里,我好像看到了萧红那一双凄凉而无限哀怨饱含泪水孤苦无助的眼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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